20世纪末开始蒸蒸日上的供应链变革,是全球化的关键动作。产品以小颗粒度进行拆分,分布到全球生产性能好价格低的国家和地区。这些部件重新组装成型,在全球售卖,大幅度的降低了产品成本,也大幅度提升了跨国公司的收益。
今天的供应链随着全球化2.0的到来,发生了一系列重大变化。“脱钩”“制造业回流”“安全的第二选择”等话题,正在深入影响包括中国在内的全球各个经济体。
为此,本文选取的《供应链攻防战》一书中的“被低估的‘低端制造’”观点,一窥过去几年供应链发生了哪些深刻变化?中国在全球供应链竞争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?
在从“制造业大国”到“制造业强国”的升级过程中,很多人对于“低端制造业”充满了偏见。
其实,如果从供应链的角度来看,“低技术产业”和传统制造并不代表不能成就制造业之强。事实上,全球化发展到今天,几乎所有的产品都经受过技术的持续打磨。市场则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洗礼,能够生存下来的产业和企业,都必然有其独特性。
中国制造的打火机,竞争力是无人能及的。而作为中国三大家电生产基地之一的浙江慈溪市,也是打火机的生产基地。虽然出口总额只有数十亿块钱,但是小生意背后是高级的组织管理。它不仅需要高精尖的机床,也需要发达的供应链组织。
生产一只打火机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。能够在原材料、人力不断涨价的前提下保持低成本制造,更是不易。
打火机制造涉及材料、精密模具、电气自动化等多方面工程技术。它有30多个零部件,如倒扣阀座、大小O形环、气弹簧、恒流阀、风罩等,仅弹簧就有五六种。
生产环节也复杂,达到50多个工序,包括注塑、打孔、焊接、加气、翻板组装、检验等。在过去10年里,物价上涨,但打火机的售价从始至终保持一元钱。企业要想盈利,必须通过持续改进工厂装备与工艺来降低成本。
2010年,在浙江慈溪市的新海公司,生产一只打火机的人工费是1角5分。10年之后,人工费只需要3分钱。
这背后正是制造能力的巨大进步。3分钱的劳动力成本,筑起深深的护城河。在低端制造被低估之处,就是它拥有巨大的连接力。它的供应链体系并不简单,背后也有高级的组织形态在支撑。
新海拥有上百家供应商,包括材料、化工、机械、精密模具、注塑、焊接等。它们都能够准确的通过订单要求,快速安排产能。
这些所谓的“低端制造”有着惊为天人的效率,也只有这样才能够在国内扎根。可见,深耕细作的供应链已经是决定一个产业能否落地生根的关键。
美国学者贾雷德·戴蒙德在《枪炮、病菌与钢铁》一书中提到,枪炮不仅仅代表了技术,也代表了组织。训练有素的团体组合,会对松散的组合形成压倒性的力量。
在二战期间的太平洋战场,双方真正比拼的是制造能力和自然资源。美国福特汽车、通用汽车从生产民用汽车转为生产军用物品。就连消费者熟悉的科勒卫浴,也开始为军工行业提供黄铜阀门零部件。
显然,有的企业很容易制造出以往并不熟悉的产品。企业所握的知识,远超于它所能表达的;企业拥有的能力,也不局限于它制造出来的东西。一个国家重要的不仅是制造产品,更是制造能力。
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期间,口罩严重短缺,口罩厂一时没办法面对巨大的需求缺口。位于广西柳州市的上汽通用五菱完全从零开始,在春节过后一周,就开始提供社会急需的宝贵的口罩。上汽通用五菱如何从制造汽车转向生产口罩?
在通常情况下,河南长垣是中国的“口罩之乡”。它所用的原材料聚丙烯,起初来自浙江的镇海炼化,之后运往山东被加工成中间产品熔喷无纺布,之后再运回长垣。
口罩机设备来自东莞,必不可少的超声波压焊设备来自苏州,自动包装设备来自上海。长垣还需要从其他城市引进各种零部件,如鼻梁条、挂耳绳、黏合剂,最终制成口罩。
口罩看上去是一个简单的产品,但它的供应商来自四面八方,而且跨越机械、化工、电子等领域。生产一只口罩,可能涉及数百种物品,距离总计几十万公里的物流过程。
口罩一般是由双层无纺布和单层熔喷布组成的,采用的都是聚丙烯原材料。作为汽车内饰的隔音棉,采用的原材料也是聚丙烯,与熔喷布、无纺布的材质没有过大区别。在这一点上,上汽通用五菱可以迅速追踪到口罩原材料的供应商。
再进一步看,口罩其实是在装配线上实现的。它需要将三层布放到模具中切压,热熔之后就是成品。这样的一个过程需要洁净的环境,而汽车车间通常也有洁净度要求。很容易将生产汽车的车间改建为生产口罩的车间。上汽通用五菱改造了10万级无尘车间,形成洁净室,同时开始改造冲压设备,从切断钢板调整为切断熔喷布。
由于无法购买足够的口罩机,上汽通用五菱向上游再迈进一步,决定生产口罩机。
一台口罩机大约需要170多张图纸,包括43类电控、气动、机械,涉及800多种元器件的选型。上汽通用五菱的采购部开始向全国各个城市寻求各种元器件的供货,而分布在各地的4S店渠道也变成逆向采购的据点。
一套供应链要发挥作用,需要动用设备、零件、模组、原材料和用户等多方资源。
仅仅用了6天的时间,“五菱牌”全自动化口罩机就正式出货。上汽通用五菱从门外汉一跃成为制造口罩的主力军,而且建立了全套供应链。
柳州工厂的口罩产能很快达到每天100万只,有效缓解了应急之需。当时全球都在疯抢口罩,最大的口罩生产商3M,在美国保留的唯一的口罩生产工厂,即使放量也无法匹敌。
一家汽车厂“突然”具备从未有过的战略物资生产和战略设备制造的能力,这让大家意识到产品生产的背后,隐藏着更强大的制造能力。然而这种制造能力本身也需要高端的供应链支撑。
在人们的印象中,“代工厂”是一个带有贬义的词,让人们想到车间里拥挤的工人忙忙碌碌地拧着螺丝、装配电缆,下班后像潮水一样涌回员工宿舍。
令很多人没想到的是,一个高效率的代工厂也可能意味着顶级制造的巅峰。它需要很多能力来支撑,包括机械制造能力、物料调度、劳动大军的调配等。那些在工厂里的信息流动和组织流程,正是工业化的关键保障。
2007年,苹果第一代手机出现。它采用了触摸屏和极简的设计,充满设计美学的外观吸引了很多消费者。
首先,苹果放弃了模具制造的方式。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,智能手机外壳的形状很简单,但是外壳的内面结构则复杂得多,需要很多微小的支撑架,焊接各种电容电阻。这些形态各异的结构会导致模具成型极其困难。
更大的挑战在于手机外壳的硬度。苹果第一代iPhone是苹果生产的第一款触屏手机,触摸屏技术在当时并非成熟技术,从按键切换到触摸屏,要硬、要轻、要美,决定了手机外壳不能用塑料,而只可以使用不锈钢。
对于工厂而言,只有将制造能力发挥到极限,才能满足苹果手机每一款革命性产品的需求。
要想加工不锈钢金属外壳,而且要形成光洁度,需要精密度很高的高速加工机床。更重要的是,由于动辄采用数千台机床,昂贵的日本、瑞士或者德国机床都是不可接受的。
富士康将目光投向日本在航空航天领域的加工技术。东芝机械曾经将纳米级加工技术应用于航空工业,但加工速度慢,没办法实现批量应用。
富士康和日本发那科机床一起,改造了这种航空同源的机加工技术。手机精度不需要到纳米级别,只需要微米级别就能轻松实现大规模切削加工。在富士康的技术反哺和联合开发下,发那科研制出高速不锈钢加工的钻攻技术,一举成为全世界最大的钻攻机床供应商。
代工巨人的溢出效应体现在对整个供应链的培育,它孵化了一大批拼搏进取的本土制造商。苏州模具行业的繁盛,跟富士康在苏州的工厂有着直接的关系。在苹果供应链上地位爬升极快的深圳立讯精密,正是由富士康前员工创立的。
可以说,富士康几乎从零开始,连同苹果的高端设计与制造,一同推动了中国电子制造和模具产业。各类供应商在这片土壤吸收营养、获得成长,曾经最强的日本模具产业被甩在电子产业身后。在这段并不算漫长的岁月里,制造大国之间供应链能力此消彼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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